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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7章 我們的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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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7章 我們的王

當久攻不下的聖城終於露出一個缺口時, 早已在一日日的圍城戰中耗盡耐心的各部騎兵雙眼血紅,一窩蜂似的朝城門湧了過去。

整座城池在沸反盈天的廝殺聲中瑟瑟顫抖。

狂風箭雨中, 鎧甲長刀閃爍著凜凜寒光。

部落兵呼嘯狼奔, 突入聖城,城中守軍節節後退。

就在這時, 突然轟隆隆一陣駭人的巨響滾動,仿佛有人一把撕開了夜穹,降下一道道霹靂, 地動山搖,巨石滾落,堅固的城墻在搖晃,腳下大地震顫,雷聲轟鳴, 火光暴起。

所有人站立不穩, 心臟狂跳, 頭暈目眩,耳邊一片嗡鳴,渾身不停發抖。

有人慘叫著跌落馬背。

戰馬長嘶, 沒頭蒼蠅一樣亂竄亂鉆,無數人從馬背摔了下來, 被瘋狂的驚馬踩過, 鮮血四濺。

巨響聲一聲接著一聲,山崩地裂,長街兩邊的屋宇、佛寺、土樓轟然倒塌, 坊街圍墻崩碎,烈焰滾滾,濃煙卷起,碎石飛濺,如蝗雨一般撲向黑壓壓的人潮,無數人慘叫著倒下。

整個聖城,瞬時成為一片修羅鬼蜮,又如一頭兇殘的巨獸,張開了血盆大口,等著吞噬一切膽敢侵犯它子民的敵人。

撕心裂肺的慘嚎聲飄到城外,在山坡觀戰的部下大驚失色,差點滾下馬背,坐騎不安地噴了幾個響鼻,想要掉頭。

部下慌忙安撫因為爆炸聲而受驚的坐騎,大叫:“王子,城裏有埋伏!半座聖城忽然倒塌,先鋒軍被埋了!”

遠處,聖城烈焰沖天,黑煙飄散,鐵箭亂飛。

火勢兇猛,轉眼間騰起連綿成火海,空氣燙得像是要燒了起來,數百個騎士慌忙後撤,想從唯一的狹窄出口逃離,幾百人沖撞在一起,互相踩踏,廝殺,搏鬥,剛剛還並肩作戰的同袍,這一刻都殺紅了眼。

將領的怒吼聲被震耳欲聾的崩塌聲淹沒,沒有人能聽清他的指揮,他們肝膽俱裂,只想趕緊離開火海。

慘叫聲飄揚在戰場上空,大火照亮半邊蒼穹。

火光映在海都阿陵輪廓深刻的臉上,他遙望聖城方向,面色如常,眸光比夜色還要陰冷。

“我早就猜到會如此,佛子和李瑤英都是謹慎之人,就算畢娑和其他王庭人生了異心,李瑤英有幾百個部曲保護,畢娑不會那麽輕易得手……我們的計策太順利,他們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。”

他一笑,“城中矢盡援絕,佛子和李瑤英鋌而走險,想來一個同歸於盡。他們演了這麽一場大戲,無非是為了請君入甕。他們將計就計,我也將計就計!他們破釜沈舟,才會給我們打開城門的機會。”

部下心驚肉跳,穩住心神,怒目道:“王子,末將去召回士兵!”

海都阿陵冷笑,擺擺手:“沒有用,亂成這樣,哪支部落兵還能嚴整有序地對敵?誰能聽得進指揮?那些戰馬都受驚了,他們是畜生,能聽懂你的號令?”

讓人窒息的熱浪滾滾而來,部下汗流浹背:“王子,那我們該怎麽辦?”

海都阿陵望著隨著狂風瘋狂暴漲的火舌,唇角一勾:“他們早有準備,熟悉城中巷道,而且個個都悍不畏死。”

部下臉色發白。

“讓部落兵沖在前面,現在佛子和李瑤英黔驢技窮,只能拼死一搏,這時候沖進去,會和那些部落兵一樣被掩埋在碎石下,等李瑤英的那些雷彈用完了,我們再攻城。”

海都阿陵沈著地道,唇邊一抹諷刺的笑。

北戎鐵騎不擅長攻城戰和巷戰,而且李瑤英手裏還有那種讓北戎人聞風喪膽的武器,就算城破,她也不會束手就擒,勢必會設下陷阱,她的武器太古怪,魚死網破,他會損失慘重,屆時,忠於宗主國的部落兵吞並他的殘部,易如反掌。

所以他不能貿然入城。

那幾個部落酋長目光短淺,貪婪無厭,垂涎王庭的財富,只想盡快帶兵搜刮聖城,根本不顧及其他,看到城破就一股腦往裏沖,正好讓他們打頭陣,消耗掉李瑤英那些神乎其神的古怪法寶。

“傳令各部,守好東邊大道谷口,佛子和李瑤英很可能想趁亂突圍,只要有王庭人從城中出來,立刻射殺,一個不留!”

海都阿陵聲音冷沈。

“他們不是想同歸於盡嗎?本王成全他們!”

佛子無路可走,不惜以破城為代價來誘敵深入,他不會上當。現在破城已是定局,不管佛子還有什麽辦法,只要他按兵不動,佛子要麽以身殉城,要麽帶著剩下的一點兵力突圍。

無論佛子做出什麽選擇,他都有應對之法。

今晚,佛子必敗!

大火暫時逼退了北戎聯軍。

士兵們慘叫著逃出火海,海都阿陵率大軍列陣於城外,拔刀出鞘,掃視一圈:“聖城已破,這些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!控馬!列陣!待大火退去,所有人隨我沖殺!”

他聲如洪鐘,氣勢淩厲,仿佛完全不懼怕城中的轟隆巨響,狼奔豕突的部落兵找到主心骨,鎮定下來,紛紛向他圍攏。

隊列剛剛恢覆秩序,幾個驚慌失措的士兵沖出缺口,大叫:“佛子會法術!佛子在施展法術!膽敢攻打聖城的人,一定會遭報應!”

眾士兵寒毛直豎。

海都阿陵大怒,策馬沖上前,長刀斬下,接連幾顆頭顱落地,幾個沒了腦袋的身體繼續往前奔跑了一會兒,踉蹌著撲倒在地。

“曇摩羅伽不過是個漢人奴隸所生之子罷了!膽敢擾亂軍心者,殺無赦!”

海都阿陵橫刀立馬,扭頭,喝道。

士兵們打了一個激靈,低下了頭,不敢吱聲。

……

火星迸濺,夜風滾燙。

聖城地勢最高處,畢娑望著城外黑壓壓列隊守住所有路口的北戎鐵騎,眉頭緊皺:“海都阿陵果然沒有趁亂攻城,他的主力守在城外,等天一亮,他們就會攻城……現在聖城的城門堵不上了,我們只能突圍。”

他們的這點兵力,突圍等於送死。

但是不突圍,等海都阿陵入城,所有人都得人頭落地。

畢娑回頭,朝曇摩羅伽抱拳,“末將帶著人突圍,假裝抓住文昭公主,引開海都阿陵,讓他拿赤瑪和我交換,等他放松警惕時,我借機刺殺他!”

曇摩羅伽立在崖壁邊,風吹袈裟上下翻飛,俯視腳下的王寺,搖了搖頭。

“風險太大,海都阿陵的人馬不會冒進,你率軍出城,無異於以卵擊石。”

畢娑握緊雙拳,神情凝重。

那他們就只能等死嗎?

曇摩羅伽負手而立,擡起頭,遙望西邊蒼穹。

夜空被烈火染紅,巨大的燃燒聲、爆炸聲、碎裂聲、慘嚎聲此起彼伏,一支支鐵箭射向高空,落進市坊時,火球炸裂,帶起燃燒的火苗,似火龍狂舞。

在他腳下,僧人們早已經指揮城中百姓躲進寺中,前些天西州兵以保護瑤英為由撤下城頭,在王寺外圍挖設了巨大的壕溝和隔火帶,堵住長街,確保大火不會燒進王寺,還可以阻攔北戎聯軍。

半座城池在他們埋設的炸藥中炸成一片廢墟,烈焰熊熊燃燒,煙霧彌漫,最先攻入城的部落兵被火海和崩塌的碎石吞噬,死傷慘重。

然而海都阿陵部沒有折損一兵一將,他們守在城外,等著大火退去。

城門已破,誘敵失敗,所有武器耗光,他們就是砧板上的肉,敵人的屠刀隨時會落下來,將他們無情斬殺。

生死,不過是眨眼間的事。

寺中百姓經過這麽多天絕望的掙紮,早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,他們和親人朋友圍坐在一起,緊緊擠成一團,在震天的燃燒巨響聲中,小聲吟唱歌謠,念誦佛號,和親人訴說來世還要再做家人的訣別之語。

淒切哀慟的哭聲充斥著整座王寺。

曇摩羅伽轉身,望著山崖間陡峭的石階,一道纖娜身影背對著他,在崖間奔忙。

瑤英一身戎裝,頭束絲絳,領著部曲指揮百姓躲藏。

王寺人頭攢動,每一座佛殿、每一間石窟都藏滿了人,大地顫動,煙霧彌漫,佛塔無言佇立,尖頂琉璃被火光照亮,懸鈴玎玲。

閃耀的紅彤火光中,瑤英擡起頭,和曇摩羅伽凝視的目光對上,微微一笑。

漫天火光,煙熏火燎,她形容狼狽,累得滿頭是汗,臉上鼻尖幾道黑印,卻是顏如舜華。

曇摩羅伽走向瑤英,她拾級而上,幾步登上山崖,指了指角落裏靜靜聳立的佛塔。

“法師,你上次帶我來過這裏,帶著我拜佛,為我禱祝。”

她含笑說,語氣輕快。

一如那個燈火璀璨的夜晚,他發現自己有了貪嗔癡,在佛前斬斷所有欲念。

她一無所知,手執提燈,笑著站在石階上和他說話。

眼下,生死關頭,危在旦夕,她眼波清亮,笑著和他說,法師,你帶我來過這裏。

她一直記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。

霎時,相識以來的種種湧上心頭,帶著磅礴的氣勢,一下子全部灌入腦海,他沈溺其中,一點點沈淪。

曇摩羅伽凝望著瑤英,心裏翻江倒海,浪濤湧動,沈默不語,許久後,擡起手,拂去她鼻尖的灰塵。

瑤英笑了笑,擦擦臉,從親兵手裏接過一盞燈,拉著他的袖子,和他一起走進佛塔。

圍城以來,僧人全被曇摩羅伽派去照顧老弱婦孺,寺中很久沒人打掃了,塔中黑魆魆的,空寂幽冷。

瑤英放下燈,跪坐在長案下,雙手合十,默念了幾句。

曇摩羅伽低頭,幫她系好披風系帶。

“法師。”瑤英精疲力竭,身子往後一仰,靠著曇摩羅伽的胳膊,想起剛才那些抱著一起痛哭流涕的百姓,“你信生死輪回,假如真有來世,你想做什麽?”

“還當和尚嗎?”

俏皮也掩不住聲音裏濃濃的倦意。

曇摩羅伽垂眸看她,擡手,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休息,僧袍袖擺籠在她身上:“公主呢?”

瑤英想了想,認真地說:“還是當個人罷。”

曇摩羅伽微怔,深秀的眉眼間漾起一絲淺淺的笑。

那他也當個人罷。

“你還想認識我嗎?”瑤英掩唇打了個哈欠,問。

曇摩羅伽摟著她,低頭,親了親她發頂。

“想。”

瑤英往他懷裏縮了縮,合上眼睛,快要睡著時,呢喃了一句:“我也想。”

曇摩羅伽收緊雙臂抱緊她。

來世太遠了,這一世,他不會再放手。

燭火搖曳,兩人靜靜依偎。

佛塔外,烈火狂卷,燃燒過後的灰塵和雪花靜靜地飄灑下來,半邊天空彤紅如火。

……

轟隆的爆炸聲漸漸平息下來,火舌如浪濤,騰起的黑煙籠罩了整座聖城,天色昏暗,天地之間唯有焦黑的濃煙,遲遲不見一絲天光。

聖城內,街角巷道,大火繼續燃燒,市坊、民居、王宮全都夷為平地,碎石磚瓦遍地都是,底下是一具具焦臭的屍首。

北戎聯軍在海都阿陵的帶領下圍住城門,鐵騎密密麻麻,兇悍肅殺。

受傷的部落兵一邊清理道路,一邊咒罵王庭人陰險狡詐,又大罵海都阿陵狡猾,明知有詐還讓他們來送死,當有刺啦啦的燃燒聲響起時,所有人登時色變,尖叫著四處逃竄。

海都阿陵雙眼微瞇,舉起長刀:“困獸之鬥,不過如此。今天,就是佛子的死期!為瓦罕可汗報仇雪恨!”

部下們拔刀狂吼。

一陣陣狂怒的吼聲沖向雲霄,仿佛能掀翻天地。

高聳的崖壁上,眾人聽著城外傳來的怒吼聲,忍著疲憊和饑餓,爬起身,等待殘忍的敵軍沖上來。

緣覺站在佛塔外,小聲道:“王,公主……天快亮了,海都阿陵要攻城了。”

裏面沒有聲響,他往裏走了幾步,嘴巴張開,還沒出聲,曇摩羅伽從幽暗中走出,面容沈靜,氣勢莊嚴,朝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。

緣覺連忙閉上嘴巴,跟在他身後走出佛塔。

曇摩羅伽擡眸看一眼天色,輕聲道:“她睡著了,一時半刻不會醒,你留在這裏守著她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如果出了意外,帶著她從西邊走。”

緣覺眼皮跳了跳,擡起頭,呆呆地道:“是。”

曇摩羅伽回眸,深深地看了熟睡的瑤英幾眼,轉身離開,立在山崖上,接過畢娑遞來的漆黑牛角弓,拉開弓弦,肩背緊繃,一箭射出。

這一箭氣勢雄渾,鐵箭迅如電光,鳴嘯著破開濃煙,飛向高空。

箭矢撕裂黑煙,露出一角天穹,一絲天光傾灑而下。

城外的海都阿陵擡起頭,看著濃煙中若隱若現的箭矢,眉頭緊皺。

四野黑煙彌漫,安靜得詭異,唯有馬嘶和燃燒聲。

忽地,一陣若有若無的、如急雨似的嗡鳴聲從風中飄了過來。

海都阿陵驀地瞪大眼睛,臉上掠過一道不敢相信的駭然,勒馬回頭。

嗡鳴聲停了下來,隨即,一道道讓人心驚膽寒的破空之聲響起,彌漫的黑煙裏隱隱有寒光閃爍,似夏夜碧空中恒河沙數的繁星,緊接著,寒光越來越亮,越來越近,如流星墜落,罩向毫無防備的聯軍鐵騎。

密密麻麻的箭矢遮天蔽日。

海都阿陵冷汗淋漓,猛地一提韁繩,撥馬轉身,身體後仰,大吼:“舉盾!側臥!”

他的聲音罕見地在顫抖。

與此同時,數萬支鐵箭平地飛起,借著黑煙的遮掩,在空中織出一張巨大的黑網,覆蓋了整個戰場,齊齊落下,帶著淩厲的去勢,狠狠穿透北戎聯軍士兵的身體。

慘叫聲四起。

箭雨紛紛落下,一波接著一波,洶湧而來,勢不可擋。

部落兵裝備不如北戎鐵騎,加上經過昨夜激戰,聖城已經被攻破,很多人掉以輕心,根本沒帶盾牌,看到箭矢落下,他們驚駭欲絕,抱頭鼠竄,鐵箭落下,直接穿胸而過,將他們狠狠地釘在雪地上。

北戎士兵驚惶地大叫:“佛子的弓弩陣!佛子的弓弩陣!”

當年瓦罕可汗幾次攻城失敗,死在弓弩車下的北戎士兵數不勝數,北戎人人都知道,佛子改進過的弓弩陣威力無比,專門克制北戎鐵騎!

海都阿陵雙目圓瞪,攥緊了刀柄:不可能!他們在攻城之時,首要目標就是毀壞聖城上的弓弩車,聖城的弓弩車一架都不剩了,連城墻都塌了一半,守城的士兵也早就沒了蹤影,哪來的弓弩陣!

滾滾濃煙裏陣陣尖嘯,又是一輪箭雨,鐵箭在高空中劃過一道道黑線,嘩啦啦落下,射穿士兵的鎧甲,射破木制的圓盾,射中馬匹,戰馬痛苦地嘶鳴,受驚狂奔,將馬背上騎士狠狠甩落,戰陣瞬間被打亂,士兵們互相踩踏,人仰馬翻。

海都阿陵躲開一支淩空撲來的鐵箭,望向遠方,渾身一震。

天還沒亮,四野暗沈,大地抖動,四面八方有沈重整齊的馬蹄聲靠近過來,一條條由無數道兇悍身影組成的黑線此起彼落,像一頭頭嗜血的兇猛巨獸,帶著撕碎一切的霸道氣勢,如潮水般從不同方向狂奔而來。

漫山遍野,到處都是人潮。

他們膚色各異,面孔各異,有的軍容整齊,有的埋頭往前沖殺,有的身著黑色玄甲,有的穿銀色亮甲,有的披頭散發,一身獸皮襖,有的穿厚重的鎧甲,有的就是一群牧民,拿刀的,拿鐵錘的,拿長槍的,人人都帶了彎弓,一邊奔馳,一邊騎射。

一面面代表不同部落的旗幟迎風招展。

在他們身後,連綿的山峰上,一架架弓弩車密密麻麻地擠滿平坦的山坡,箭如蝗雨。

“為了佛子,殺!”

“殺!”

“殺!”

他們喊著曇摩羅伽的名號,齊聲怒吼,聲如山呼海嘯,浩浩蕩蕩,令人膽寒的殺氣充斥在天地間。

這時,仿佛是為了響應那些部落勇士的大喊,城裏也傳來一片喊殺聲,一支陌生的、軍容齊整隊伍從聖城沖了出來,撲向北戎聯軍。

北戎戰陣一片寂然,士兵們驚慌地望向主帥海都阿陵。

海都阿陵汗濕重重衣衫,幾乎把一口牙齒咬碎。

他一直提防著西軍前來馳援,派人守著關隘,把西軍牢牢擋在沙城之外。曇摩羅伽每次派人突圍,都是往東邊奔逃,他切斷了這條路線,讓曇摩羅伽無計可施。

關隘都有他的人把守,他的人每天都會傳回各地消息,阻遏援軍,他確保自己沒有後顧之憂。

而且,他命部下射殺了所有從聖城飛出的信鷹,曇摩羅伽不可能送出消息!

可是眼前這支聲勢壯大的援兵是從哪裏鉆出來的,曇摩羅伽又是怎麽和援兵互通消息,默契配合的?

難道佛子真的會法術,能夠隔空指揮遠在千裏之外的部落?!

海都阿陵雙眸鼓脹,青筋暴跳。

什麽將計就計,引蛇出洞,甕中捉鱉……全都是假的!甚至連死守聖城也是假的!

佛子不惜以自己為誘餌,以整座聖城為誘餌,苦苦死守聖城,就是為了拖住他的這十萬大軍,等待援軍前來!

昨晚佛子引誘部落兵入城,不是為了讓他中計,而是要故意炸毀聖城,用騷亂、巨響和濃煙來替援軍遮掩!拖住他,讓那些貪婪的部落兵放松警惕,給援兵制造機會靠近戰場!

如果他沒猜錯的話,北戎聯軍的後方大營肯定已經被援兵偷襲,那些貪生怕死的部落說不定早就投降,所以這兩天沒有人稟報附近有異動。

憤怒、後怕、驚駭、惱恨……海都阿陵氣得眼前發黑,一提韁繩,當機立斷,召集部下:“都別慌!結陣!撤兵!”

部下一臉震驚,沖了過來,抱拳道:“王子,為什麽要退兵?我們損失不大,未必不能和他們拼了!”

“對,聖城已經攻破了,我們這就殺進城去,搶掠一番,活捉佛子和文昭公主,以佛子公主為人質!”

海都阿陵喉嚨裏一陣血腥氣,嘶聲道:“是我低估了曇摩羅伽,他沒有徹底失勢,你們看那些部落,都是沖著他來的……佛子早在回來之前,就定下了圍剿我們的計劃,這些天死守不出,就是為了讓我減輕防備。還有一個文昭公主,西軍集中軍力想要從東邊突破我們的防線,也是他們的計策之一!”

“聖城被炸毀……那支隊伍從哪裏來的?他們會不會炸開了山崖,讓援兵進來了?”

一陣寒意爬遍全身,海都阿陵不想承認自己敗了,但是他沒有選擇。

聯軍是一盤散沙,圍城日久,頻頻摩擦,部落兵越來越不受他的控制,如果曇摩羅伽早就預見到了一切並且布置了機關,那麽計劃一定天衣無縫,算無遺策。

他必須盡快想到對策。

“曇摩羅伽以聖城為餌,所圖不只是為了解聖城之圍,城門大開,城墻被毀,他不是在誘敵,而是毀了我們的後路!放援軍進來!我們如果猶豫遲疑,很可能被合圍。”

“他們要紮口了!”海都阿陵拿定主意,“撤!”

部下們對望一眼,緊跟在他身後,策馬狂奔,試著突圍。

……

山崖上,曇摩羅伽俯視戰場,眼神示意畢娑。

畢娑揮動旗幟,城北被炸開的山崖底下,一支隊伍順著高聳的崖壁往上攀爬,在西州兵的帶領下,穿過陷阱遍布的長街,沖出聖城,分成兩支隊伍,沿著城門兩側延伸開來,像一條橫線。

曇摩羅伽立在高崖上,可以看到大半個戰場的形勢。

那漫天遍野奔來的援軍向北戎聯軍逼近,山坡上的守軍不停放箭,打亂聯軍的戰陣,堵住了他們撤兵的路。

聖城方向,以橫線展開的隊伍漸漸往前延伸,從兩翼靠近北戎聯軍。

更遠處,幾百裏之內,不同部落的騎兵正前仆後繼地朝聖城趕來,一支支隊伍組成合圍之勢,不慌不忙地縮小包圍圈,慢慢剿滅他們在途中遇到的聯軍隊伍。

一張大網,早在很多天前就已經張開,從幾百裏外慢慢往裏推進,如一面面高墻,要將海都阿陵費盡心思湊齊的十萬大軍徹底絞殺在這張大網之內。

要平定亂世,讓百姓安居樂業,必須將這支聯軍擊潰。

曇摩羅伽撒開長弓,長刀出鞘,走下山崖。

王庭士兵一個個站了起來,拔出長刀,跟在他身後,神情狂熱而虔誠。

……

瑤英醒來的時候,城外喊殺聲震天。

身邊空空蕩蕩,身上蓋了張厚厚的氈毯,她慌忙沖出佛塔,來到崖壁上,遙望遠方。

緣覺緊跟在她身後:“公主,王率兵追擊海都阿陵去了,請您放心。”

瑤英在戰場上找到那一道策馬疾馳的挺拔身影,點點頭。

聖城外,漫山遍野的旗幟獵獵飛揚,從不同方向趕來的部落漸漸合攏包圍圈,把聯軍堵在當中。

當曇摩羅伽的身影出現在戰場上時,恰好有一道耀眼的晨暉刺破黑煙,撒落下來,籠在他身上。

他披著璀璨日光,一人一騎,飛馳於陣前,僧袍飛揚,冷肅,雍容,莊嚴。

眾人呆呆地望著他,激動得淚落紛紛。

一名酋長大喊出聲:“佛子是我們的王!”

“我們效忠的不是王庭,是佛子!”

“佛子是眾王之王!是我們的菊爾汗!”

一陣又酸又辣的感覺湧過心頭,瑤英眼眶微微濕潤。

這些曾受過曇摩羅伽恩惠的部落,還有駐守各地的王庭駐軍,全都趕來了。

他們為曇摩羅伽而來。

即使曇摩羅伽不是王後親子,即使他和蘇丹古是同一個人,依然有很多人真心地敬愛他,願意追隨他,為他效死。

就像般若那樣。

他這些年的努力,從來都沒有白費。

耳畔一聲驚呼,緣覺望著戰場,緊張地道:“海都阿陵太狡猾了!他躲在部落兵後面……他快要突圍了!”

瑤英回過神,目光脧巡一圈,嘴角一勾:“海都阿陵突圍了也沒什麽……”

這一次,海都阿陵無處可逃了。

……

千裏之外,海都阿陵投靠的宗主國。

楊遷一身鎧甲,立在城頭之上,英姿勃發,遙望王庭的方向,抹去長刀上的血跡。

薩末鞬方圓幾百裏,都已臣服於西軍腳下,逃到此的北戎殘部盡數被俘。

海都阿陵借走了他岳父的幾個附屬部落,正好給了西軍大舉進攻的機會。

楊遷還刀入鞘,拍了拍刀柄。

這一戰,他奉文昭公主之命,奔襲千裏,一舉擊潰為海都阿陵撐腰的宗主國,震懾周邊數十個大小邦國,順便把商道徹底打通,諸部前來投誠。

西軍一戰樹立威望,從此,無論是北邊、西邊還是南邊,再沒有勢力敢挑釁西軍,西軍可以高枕無憂了。

看還有誰敢收留海都阿陵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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